滴答——
江岁华再次睁开眼时,仍旧是在夜里,映入眼帘的漫天夜色与朦胧的月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。她这是死了么?江岁华心底喃喃,可落在眉心的水珠冰凉的触感却又如此真实,她抬手抹去,看着指尖的湿润,短暂被抛诸脑后的记忆忽而涌上脑海。
原来,刚才坠入悬崖后,下降到不知几何高度时,她恰好被一棵横长的树给拦了一下,紧接着,她便重重的摔在了一片坚硬的石地上,强烈的撞击下,她失去了意识。记忆涌上来的一刻,浑身的疼痛也一齐涌了上来,感受到脊背传来的钝痛,江岁华疼得倒抽凉气。
但很快,她就连倒抽凉气的功夫也没有了,因为躺在她旁边的,正是一身夜行衣的霍重九。男人双目紧闭,身上还压着一根小腿粗细的树枝,本还算齐整的头发被勾得散乱,发间、衣上都是凌乱的树叶,尤其是胸口那只箭矢,还露在外面的箭杆已经被折断大半,只剩下的小半截紧挨着胸口。
见此情景,江岁华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,连忙爬起来将压在男人身上的树干移开,又伸手去探男人的鼻息,好在鼻息温热,只是昏迷了过去。她环顾四周,才发现此处位于半山腰,是一处山洞的入口,往下是无数翠绿的树顶,洞口四周都是堆满了成年风朽的石头和杂草,洞口上方还有许多横向生长树木,茂密的枝丫遮盖在洞口,不仔细看是决计看不出来的。
眼下霍重九中箭昏迷不醒,凭她一个人是决计不能带他平安离开此地的,更何况,萧胤明和温氏恨她入骨,不见到她的尸首决不罢休。只怕这会儿那群刺客正满山找她,与其此时出去送羊入虎口,不如暂时在此休养静观其变。
拿定了主意,江岁华看着被掩藏在树荫后黑黢黢的山洞口,咽了咽口水便壮着胆子拿着剑进了山洞。山洞似乎是两头通达,一进山洞便能听见深处隐约有水声传来,间或还有阵阵夹杂着水汽的风吹来,洞内有些潮湿,但好在足够宽敞,地上除了些碎石倒也平整。
江岁华收剑入鞘,转身便出了山洞准备将霍重九扶进来,但男人太重,她背不动,也扶不起来,她倒腾半天霍重九没挪动几分,差点给自己累晕过去,她看着全身瘫软无力的男人犯了难,明明平常男人用轻功、点转腾挪身姿都十分轻盈,怎么会这么沉。她记得之前在太师府,霍重九去太子府上喝醉了回来,她扶他时也不见男人这般重。
江岁华看着男人苍白的脸色,咬了咬牙,卯足了劲儿把人拖了进去。
山洞内壁崎岖,却正好避风,她将地上的碎石都清理干净将男人安置下来,又将洞口被砸断树枝和几乎快要散架的麻袋一齐拖进了山洞,才松了口气靠着霍重九坐下来。洞内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,洞外凄厉的风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,变得朦胧又温柔。
但空荡荡的洞穴毫无人气,加之深夜与水汽的影响,洞内的温度有些低,江岁华摸了摸自己袖间,火折子早已不知去了何处,她看向霍重九,试图从男人身上取个火折子生火,袖子没有,腰间没有,刚要探一探胸前,手指却倏地碰到一道冰凉滑腻的物什。
熟悉的触感让江岁华心头猛地一惊,她低头一看,微弱的光线下,一条通体黝黑的蛇正盘在霍重九的胸口,绿油油竖瞳盯着她,信子嘶嘶地吐着。而她手边正好握着一截树枝,说时迟那时快,少女手一抬,那蛇便被甩飞到墙上,她甚至没来得及拔剑,随手捡了一块石头便将那条蛇啪的一声砸死在了墙上。
看着脑袋被砸成浆糊的黑蛇,江岁华默默别开了视线。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的,不是它死,便是我亡。她伸手拨开男人胸前的衣物,却意外碰到一处坚硬的物什,她心底一紧以为又是蛇虫,可等了半天,那物什始终蛰伏在男人胸口,岿然不动。
江岁华定了定心神,将那物什从男人胸前掏出来,不是火折子也不是随身的身份玉佩,而是一支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簪子。簪头的红宝石颜色通透,形状滚圆不见一丝雕琢的痕迹,熹微的火光映在红宝石上,却能折射出璀璨的光晕。
这是她的簪子。
在咸城当铺当掉的那只。
当时为了凑齐去曲城的路费和医药费,她不得不将身上首饰钗环一一当卖,只留下娘亲留给自己白玉坠子。在咸城郊外被霍重九救起来的那夜,宝石簪子不小心掉到地上靠近托底的地方因为磕碰缺了一点,朝奉还想借此压价,最后见江岁华不好糊弄才以四十两的价格收了去。
她记得,当时签的是死当,也就意味着这只簪子已经完完全全是当铺的物件,要再想赎回可不是稍加些存当手续费那样简单的事儿了。为什么,会出现在霍重九手中?
回想起当日在多宝阁楼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,又想起青雁手中那袋鼓囊囊的银子,江岁华如何还能不明白,大抵是她前脚才走,霍重九便去当铺将她的簪子拿了回来,当铺再钻营,也不敢同咸城霍家对上。霍重九锦衣玉食堆砌着长大,银钱从未短缺,买下这只簪子并不让她觉得意外,意外的是这只簪子竟被男人贴身携带。
宝石澄透簪身金灿,时隔半年不见半分脏污旧损,连被磕坏了些的托底也被修复齐全,江岁华伸手触抚着簪子,长久被压抑的情绪像是突然被人撬动,酸涩、感动、意外各异的情绪织成一叠汹涌的浪头朝她扑来。